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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西村：中国式困境样本
& X2 `; P7 H% U英国《金融时报》 吉密欧 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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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天气晴朗的日子里，你可以从20多公里以外的地方看到72层高的龙希国际大酒店(LongWish Hotel International)。这幢奢华的摩天大楼高高耸立在江苏省南部华西村茂盛的稻田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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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希国际大酒店设有826个客房，在一个人口仅有2100人的村子里给人一种不协调的感觉；酒店顶部甚至还有一个巨大的“金球”，优雅美丽的朝鲜姑娘在里面的旋转餐厅为宾客服务。它比纽约的克莱斯勒大厦(Chrysler Building)和伦敦的“碎片大厦”(Shard)都要高，于2011年完工，造价超过30亿元人民币（合4.9亿美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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唯一的问题在于，这么多的客房很难住满。在安静的午餐时间，朝鲜服务员为几个现在住在酒店里的本地人表演传统舞蹈。这些人漫不经心地看着表演，他们是利用村部发放的补贴住进酒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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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M0 ~, t8 t4 B0 M+ {这家酒店的命运充分体现了中国领导人现在面临的困境。中国经济在过去30年间经历了每年10%的高速发展，如今开始放慢脚步。中国正在努力寻找一种新的经济发展模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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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许多方面来说，华西村是中国困境的一个缩影。几十年来，华西村一直被誉为经济成功的典范，还号称是中国最富裕的村庄。它奉行的“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发展模式——中共狂热而自相矛盾的市场经济改革——把中国人从饥饿边缘解救出来，并使中国成为一个日渐崛起的超级大国。 # p7 l" f, h7 |4 o; W. Y, q; V5 k5 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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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与中国自身一样，如今华西村再也不能完全依赖其陷入困境的钢厂和化工厂。过去的主要增长支柱（房地产项目和全球对中国产品不断飙升的需求）不再能够创造它们在过去20年里创造的财富。因此华西村独断专行的领导人贸然选择了一种他们尚未完全理解的服务型经济新模式，在这个偏远之地建起一家大酒店，希望这能为他们招徕游客。 W# y+ F: n) t3 g!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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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西村党委书记、华西集团公司(Huaxi Group Corporation)董事长吴协恩表示：“未来我们打算减少办厂，加大旅游业和其他服务业的发展。中国已经走到了工业化道路的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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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X0 ?& G" s3 [* M1 ?9 V9 |' @6 q被人们称为“新书记”的吴协恩是接替父亲吴仁宝，成为华西村新的领导人。具有远见卓识的“老书记”吴仁宝曾带领华西村走向富裕，但他在今年3月因肺癌去世，享年84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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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d8 _5 V* s$ q! n2 h P4 U吴仁宝在上世纪九十年代将华西村打造成一家企业，并保留了华西村原始村民的集体所有权，从而能够在中国工业化过程中实现集体富裕。从这个意义上说，华西村不同于中国其他大部分地区，但在其他多数方面，它是中国的缩影。 . {7 {0 e: T3 L
# g! _4 q" O" r- ]$ ~独立经济学家、强烈质疑华西村发展模式的温克坚表示：“华西村模式实际上是中国模式。”温克坚认为华西村只不过是另一个波将金村(Potemkian Village)，是中国统治者为了展示其最新政策而树立的样板村庄。（波将金村是俄国女皇叶卡捷琳娜二世的宠臣波将金于1787年修建的村庄，专为女皇视察他的领地时使用，以显示领地的“繁荣”——译者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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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t+ i* Q7 v! }$ K: G- T6 c: S m吴仁宝要求他的同志们每天学习中共机关报《人民日报》(People’s Daily)，并按照中共的优先事项制定当地所有的经济和政治计划。 ' S7 p1 P0 `: m/ g1 O1 {
4 ^* _' H/ n6 `# M* D但在吴仁宝逝世之际，华西村与中国其他大部分地区一样，正在竭力应对增长放缓、出口大幅下滑、工业产能过剩和债务日益上升的问题。尽管按大多数国家的标准来看，中国的经济增长率仍非常高，但许多经济学家对中国今年一季度经济放缓感到担忧。一季度中国经济同比增长7.7%，而2012年第四季度同比增长7.9%。 + D2 G. \* r2 N9 T% s$ 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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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济学家和中国领导人表示，为了应对经济放缓并重建长期可持续增长，中国必须从基建投资和出口导向型经济发展模式，转型为以消费和服务业为主的经济发展模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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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i! l( x( H% X) Q2 ?+ j/ X华西村的情况表明，转型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龙希大酒店的入住率低于预期。华西村的直升机观光的需求也不尽如人意。为了弥补不足，华西集团说服许多村民股东去大酒店住，并发给他们村里的各种服务优惠券来代替股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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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D$ E1 G, S/ m( q与此同时，自全球金融危机以来，华西村的工厂一直很难盈利。在2006年和2007年出口巅峰时期，华西村每年的出口额高达5亿美元。按照华西村官员们的说法，在英国进口的一种特殊扁钢条中，来自华西村钢厂的就占了总进口量的20%。 p4 U; W6 s* v! u
, P9 _& W) I3 X+ ?' }2 P自那以后华西村的出口下降了一半以上。尽管华西村村民们表示，他们集中精力在国内市场上销售产品，但产量仍远低于出口高峰时期的水平。 8 ^' o# ^. P8 o3 _% ~3 \+ p
2 Y/ x1 ?' e$ H除了旅游业之外，华西集团还进军航运、物流、海洋工程和金融业，设立了众多典当行和贷款公司为本地的小企业提供信贷。 % v8 N5 }% u0 Q' A, i$ W
+ p; z4 H C' |. G按照新书记吴协恩的说法，华西集团旗下所有企业去年总共实现收入525亿元人民币（一半以上来自其所称的“非传统产业”），税前利润近40亿元人民币。但深圳证券交易所(Shenzhen Stock Exchange)的资料显示，华西集团旗下规模小得多的上市子公司今年一季度预计亏损高达1330万元人民币，目前股价大约是2010年峰值的三分之一。 ) [5 y. A& ?2 W: N, K: {, V% t4 n. e! \
% r0 J O" z4 P( p- _! H* I8 D6 D凯投宏观(Capital Economics)研究中国问题的首席经济学家马克•威廉姆斯(Mark Williams)表示：“在上世纪八、九十年代和本世纪头十年，中国的发展主要是靠扩大产能，从小规模制造业发展到大规模重工业和出口制造业，但在过去几年里，中国的经济增长日益依赖房地产和信贷。向消费和服务业转型的主要鸿沟和难度在于，你不能只建好基础设施，然后等着所有人来就可以了。” ) n% U$ `+ O2 G, f* w& ]4 Q" P/ a
1 [) s9 p/ h. L6 U1 h! G一些强大的力量合在一起，推动中国成为世界工厂，同时成为全球大宗商品超级周期中最重要的因素。同样的力量促成了华西村过去惊人的发展。 B# y( B9 Q" }8 M0 D& q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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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Q/ u/ z( I9 @) [根据当地传说，这一切都始于上世纪六十年代末的文化大革命，当时由于饥饿和内心压抑不住的资本主义冲动，吴仁宝创办了一个生产钉子的秘密工厂，村民们把钉子拿到黑市上换取粮食。 2 M& G; B) K3 \; 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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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时这是要被判处死刑的犯罪行为，但随着上世纪八、九十年代中国实行市场改革，华西村吸引了投资，建立了制造业产能。这一潮流也让中国走向繁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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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g! e$ I a% j# c上世纪九十年代末对亏损国有企业的重组和私有化、2001年加入世界贸易组织(WTO)，以及似乎永无休止的建筑热潮，帮助中国实现了两位数的经济增长。 ' z% V4 {& h8 A: Y/ [( s$ O- F
3 X# I0 j, x! h这让中国从十年前与意大利不相上下的全球第六大经济体，变身为如今的全球第二大经济体。即便在2008年爆发危机、美国和欧洲这些主要出口市场崩溃之际，中国也由于大量投放信贷，几乎毫发无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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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 H& Q/ Q" x8 b$ Q1 S信贷狂欢催生了另一波建筑热潮，尤其是住宅建设，这推动了中国的整体经济增长以及对原材料的需求。这让华西村的钢厂和工厂继续保持轰鸣，尽管产量低于以往。 7 |; |- T9 f+ ^/ V0 S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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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国性的信贷大潮也让华西村迅速改变了对债务的态度。吴仁宝曾始终反对举债，但随着时间的推移态度有所缓和，最终同意华西集团的资产负债率可以达到20%。 ( ]5 W8 n' d# U# k
& \; _9 T0 n" v4 x' S* M' k如今，华西集团的资产负债率已经达到65%，仍处于相对温和的水平，但独立分析师认为，华西集团可能通过夸大龙希酒店及其周边土地等资产的价值，而人为压低了该比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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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X' e* x8 N" E( C在华西集团开始增加举债之际，它还受到房地产投资的诱惑。华西村建造了数百套“欧式风格豪华别墅”，坐落在大烟囱、仓库和稻田之间。 5 K* }$ [' T- r+ R1 q' n( 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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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中国政府于上世纪九十年代末开始创立商业化的城市房地产市场之后，匆忙将农地变为房地产的热潮，可能是过去十年大部分时间里中国经济最重要的推动因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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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F' d( R5 T4 ]* i6 F F* @0 d8 {4 W一些华西村的周边村民表示，与中国各地的许多地方政府一样，华西村征用了周边农地，用于利润更为丰厚的项目，付出代价的是过去依靠这些土地生活的村民。 2 ]8 \! p' n6 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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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书记吴协恩表示，华西村在2001年与周边村庄合并，并入了35平方公里土地，华西村的任务是管理这些村庄并“提高在这些村庄生活和耕种的近3.6万名村民的生活水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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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x" L- P( y9 k( z3 C1 }2 E: |: [这些新居民并未获得华西集团的股份，他们事实上成为华西村的二等居民。 ( ^4 q( u. i& p' ?, s4 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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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中部分人表示，他们被要求离开他们的住房和土地。他们仅仅获得很少的补偿，并且事实上被迫用补偿款购买华西集团建造的劣质别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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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中国大部分地区，这种土地掠夺是手头缺钱、寻求提高收入的地方政府的标准运作模式。但随着城镇周边地区的大部分优质土地已经销售殆尽，这种模式目前提供的回报越来越小，中国各地越来越多的公寓楼无人入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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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U) T5 w K. f, n) V. n随着中国经济增长放缓，即便最乐观的分析师也在下调对中国经济增长的预测。较为悲观的观察人士则认为，中国经济将迎来一个痛苦的调整期，这有可能影响到全球经济增长。 ( V7 ^% w; l& U: v# H3 c( Z9 k1 t# H j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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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协恩表示：“我认为国内生产总值(GDP)增长6%或7%，而不是8%或10%是正常的， 当然（在这种较低的整体增长速度下）中国将会有许多企业破产。我相信在经过几年的经济调整之后，我们将会再次走进经济健康发展的新时代。” - G8 r5 A$ H+ v1 w
, r' s- P# w9 g3 k$ t" p2 o& M为了帮助华西村迎接这种灿烂的未来，并借力经济向消费和服务业的转型，华西村的秘密武器是：吉祥物、游客招揽战略和保险。 7 D1 S" @- w% ~& 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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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龙希大酒店的第60层，几名游客在参观一头用一吨黄金打造的真实大小的公牛。华西村2011年委托制造这头金牛时，造价为3亿元人民币。 + x: b/ G# p4 Q$ \4 R |7 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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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游客引进房间的导游自豪地解说道，华西村于牛年建村，因此牛是该村的吉祥物。 . Z! \: p. m7 J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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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在被追问细节时，导游有些不情愿地承认，金牛实际上是空心的。 7 [* ^: S$ i' V- B+ I* 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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土地征用：搬迁农民抱怨待遇不公平 # r/ F5 Y' S+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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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顶着华西村党委书记的头衔，他声称要建设“社会主义新农村”，但吴协恩的政治和经济观念根本不是正统的马克思主义。 , O* G1 C7 z5 w+ P. H
6 E: y. n! V8 d5 d6 p1 I* w吴协恩表示：“我们为什么不给周边村庄的村民（华西集团公司股份）？因为我们相信只有通过自己的劳动才能致富，因为如果我们什么都平均分配，就没有人有任何动力做任何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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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y% J- N& r4 `6 y1 L7 ^! L“欧洲的最大问题在于，创新动力不够，社会福利太好。” t% F3 l2 O3 B. m1 t: v" e, U#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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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协恩显然并不赞成福利国家或传统的社会主义理想，至少在谈到华西集团公司的2100名核心村民股东以外的人时如此。那些村民从华西村过去30年的非凡发展中获得了巨大收益。 3 }$ Z# U9 l8 a# |
8 z3 {& g: a# N4 b1 _6 ]但对47岁的刘建国（音译）等其他人来说，日子就要艰难一些。刘建国的村子在大约十年前被华西村合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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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建国和一些同样属于华西村管辖的邻居近几年一直公开抗议他们的二等村民地位，还抗议受到村部的剥削。 ; ?2 C: K4 @- ~8 x* _& Y' w- A3 _7 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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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建国是一位住在“大华西村”简陋别墅中的失业农民。他表示，由于对自己住房和田地被征用时签订的协议提出抱怨，他受到恐吓、威胁，甚至还被警方拘留过几天。 : z- t- ^& C5 A0 t1 ^+ `; t
, g( r9 g0 j! o) d3 S刘建国表示，华西集团将其农田出租给工厂，然后拿出大约八分之一的租金补偿给他，同时华西集团还通过拆迁其旧屋牟利。刘建国无法获得华西集团的股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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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获得8万元人民币的旧屋补偿费，但不得不为目前居住的别墅支付30万元人民币。华西集团建造了这些别墅，成本仅有16万元人民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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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x7 F+ }" b3 ~ |: w刘建国没有别墅的所有权，因此他无法自由地在市场上出售别墅。 * N8 ]3 ^6 h8 B3 Y9 k$ V
2 w( O0 O+ Y0 J% r. B( t; S0 t/ |刘建国表示：“如果他们全都（在最初的华西村）变得非常有钱，那么这是他们的事，我们不会嫉妒他们。” 7 B% k+ C' t) q' c, w5 }
* N- f8 {' g' h“但他们不能为了赚更多的钱，来破坏我们的权利和利益。” , P1 Y# s" p# }1 k6 S. b Q
3 ^- [) c( e% I' t1 e5 w, U谷禹补充报道 ! M" o. G9 e5 q$ 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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译者/何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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